2008年1月8日 星期二

過路娃

蒙古老闆給我們準備了三種暖身的飲料,一種是過路娃,一種是法國冬日暖飲,另一種我忘了。都是熱紅酒,加上香辛料。喝過過路娃以後,我就沒試過其他的。也可能是因為執迷於這樣的名字,老闆的漢語和英語都一般,即使他的客中高朋滿座,中外人士都有,但是他總不太說話。常常就是點頭、搖頭或是一笑帶過。我見過他與幾個熟識的央戲同學同桌,居然也就是那樣安安靜靜坐著,各看各的書。於是我特別喜歡在他這裡當一個過路娃子。

過路娃的紅酒主要加的香料是肉桂和丁香,剛喝的時候,肉桂順著酒氣上湧,是大熱之品,頭上的冷氣一下就衝開了,等到溫度降低一些後,越喝越甜,配上德瑞克給我的Black Devil,簡直絕配。

那天跟包法利團一起去過以後,我就心念不往,跨年的時候,十一點半從京城西北一路衝到東城區,就是想著過路娃。原本該是過路娃子,也就這樣一個個地留了下來吧。

重拾夜生活

到了期末,又開始掛網掛得很晚,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眼前的參考讀物,
呆呆地,擠不出什麼可以寫到期末報告裡的句子。

最近又開始養成熬夜的習慣。老公畫圖,我在旁邊網購,或是看飄版。

跨年,尋了一個好酒吧,住在古巷裡一個會所,門面堂皇,曲徑通幽,
在元代八百年的胡同裡,像是狐仙幻化成的宅子。第二天醒來,胡同裡
的老樹虯曲地伸展著,襯著被一夜好風吹淨的天色。

我又回到夜晚的生活裡,像現在這樣,蜷曲在桌邊,聽著自己的音樂,
突然發現前陣子寫不出東西來,一是懶,一是因為生活太正常了,正常
到沒有餘裕窩在夜色裡,絮絮叨叨地說著人話與夢話之間的那種語言。

我們都在逐漸變成人類學家

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對於中國北京的種種,開始有一種觀賞的從容。

原來,我是一個文學家性格很強的人,眼睛裡揉不下一粒沙子,容易就
要暴跳,跟北京人的相處,恰恰也很能發揮我這一方面的性格,極端誇
張,說起話來一套套就像話劇台詞。

最近以為自己習慣了,後來發現也不是的。對於北京人的種種美德以及
劣習,我似乎都抱持著一種有趣的角度賞玩,就像在一個田野裡,一面
參與,一面記錄。我並不是阿Q,我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公義的事情,
但我逐漸瞭解,這世界上、這城市裡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感覺著這些不公
義,有一些人選擇對抗,有一些人選擇妥協,有些人選擇了觀察。無論
是哪種人,就基數與效度而言,總是勢均力敵。於是我發現,很難用一
種模式一種個性去描述這些看似大而化之的北京人。我越來越像一個人
類學家,認為每種人類行為與文化現象都是合理的,存在即合理,同時
對於這種種不合理的「合理」,我經常表現出的不再是憎惡,而是「原
來天下還有這種人」、「原來如此」、「太神奇了」,然後在記憶中打
上一個印子,再輕輕地放任各種情緒滑走。

有時候,我會想起還是經濟系學生的彭昉,夸夸其談,很多人說,田野
後的彭昉,變有趣了變得可親了變得更貼近人間了,有時候我也覺得,
與其說那一場田野讓他更像個社會學家,還不如說也讓他更接近了一個
人類學家,憑著他硬練出來的酒量和稱兄道弟輕易打入群體裡的本領,
(還有討喜的圓臉),怎麼看都應該改行吧。最近,我也經常想起替代
役男月島(27),不曉得為什麼,他給我的感覺越來越像叢林裡面一個
淡淡的月亮,也許他會抗議,說他發出來的不過是一點鬼影幢幢的燐光
或是一個紙作的再打上螢光燈的假月亮,我從他一則則的叢林手記裡,
經常感覺唐人用「叢林」來形容「道場」是很有道理的,叢林即道場,
道場即叢林。月島不喜歡我誇讚他的溫柔與善良,(對他的恭維通常是
暗黑使者一類)但是每每讀到字裡行間的那一點慈悲,有時候我都看得
想哭。這是平凡的眾生相,或許不過是一點緣起緣滅的瑣事吧,但是越
是擦身而過的過客,卻好像越讓那點悲憫顯得鄭重。一個好的人類學家
可能不該在記錄裡摻雜過度的情感,月島的叢林筆記即是如此,寫得很
淡,但是看到後面,卻感覺很深很遠。

我突然感覺到,在這個二十奔三的關頭,大家都漸漸變了,人世的歷練
確實不可磨滅地滲透到我們的生命裡,我們當人類學家的時間也許會很
短,很快地,我們會有更鞏固的應世之道,更準確的人生方向,到那時
候,我們還能像現在一樣,敏銳易感,把一切的人間風景記在腦海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