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6日 星期日

已是昨日的秋

今年是北京三年來最美的秋天。

在前兩年,由於溫度還沒降低,就颳起幾場大的秋風,山裡的霜葉,還不及紅,就被刮下了地,加上連年缺水,山裡乾枯禿黃,一片蕭瑟。

今年北京溫度降得稍早一些,在起秋風前,溫度就稍微涼爽了些,加上日夜溫差極大,因此山區裡的楓葉、各色紅黃葉,都翻起了秋色。今年又有豐足的雨水,山裡的松柏與青草,都仍有一種飽滿的綠色。

因此,昨日進山,真是目不暇給。藍天無片雲,高高擎著的日頭透過清透的空氣灑在盤桓的山道上,山坡上面,不同樹種的葉子紅黃夾間,而楓葉已經將要紅透,古人說的層染楓林,大約就是這樣的景象,隔山上的松柏團團,非常豐潤的樣子,雖然不像春天的青綠色,但仍是飽酣淋漓的墨綠,水氣豐足的樣子。高掛的柿子,已經呈現黃澄澄的顏色,貼在藍色的背景下,整個色彩明豔要跳到人的眼前,感覺只要輕輕碰一下樹枝,完熟的柿子就會落到自己的手上。這條美麗的山路,是由長陵鎮中穿過,也不曉得坐在路邊兜售柿子的農夫,是否是當年戍陵的後人,長陵鎮是個非常安詳的小村子,並沒有什麼樓房,齊整古樸的農舍,家門前的柿子樹,便是裝飾,就是這樣的一個小村子,默默守候在永樂帝的長陵邊上幾百個年頭。

在穿行的過程中,遇到了無數的中外自行車騎士,看來這段優美的山路,真是適合騎行。正這樣想著,後面又來了一隊黑色哈雷車隊,清一色的黑盔黑色皮衣與黑色機車,唯一惹眼的紅,便是車隊尾部押陣的法拉利敞篷跑車。我們離開長陵鎮時,也忍不住下車想拍拍楓葉,但是整個天大地大,無論如何不能把眼前的開闊美景裝入鏡頭裡,只好作罷,但都說停車坐愛楓林晚,我們也確實感受到,一種非下車不可的美的力量。

往黃花城的方向去,這依山傍水的長城是袁崇煥監修的一段長城,極其特別,是由兩山山脊修建而來,匯在一條河邊,(或說是一水潭)中間被水隔斷,以為天險。題名「金湯」,也就是知名的「水長城」。往年來時,因為山中缺水,源流不暢,感覺不出水長城的氣勢,因此一直以為是一段秀麗見長的長城。今年有幾場大雨,上游源源不絕地注水往下,山間處處有漫溢的小澗,因此水潭的水比往年高,居高臨下,這才感覺出固若金湯的架式。

我們轉入去年曾與一元、王詩情等人同遊的農家小院用餐,店已易主,但老主人小二仍在附近居住,他原是一畫家,因為幾年經營,也有些積蓄,便不自己開店,而轉手他人,小二三不五時仍來店裡轉悠,這天也在。我們吃了最家常的幾道菜,感覺去年讚不絕口的幾樣吃食沒有記憶中那樣美味,但是仍然是非常素樸無華不作怪,比那些標榜「農家菜」的農家菜來得適口。小二的地方在山凹裡,因此又是另一番風光,山凹裡有一小村,河谷地裡也種菜也養魚,也用驢子負重,用獨輪車推柴禾,水比去年旺多了,看起來物產也豐饒了起來,有水的地方便有了靈氣,管他住的是龍還是魚,在這樣的山谷裡,人和牲畜都顯得好小,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回來時受不住誘惑,在路邊買了無數的柿子、蘿蔔、核桃與栗子,俱是山中時鮮,於是,夕陽西下裡,我在車上,想的俱是將他們做成甜點的事情...。

2008年9月5日 星期五

混在咖啡館

新的橋咖啡在文津酒店邊上開幕後,就成為我的巢穴之一。

然後我終於知道,自己原來可接受的咖啡館距離,一定是一公里以內。
換一個地方宅,就是我在咖啡館生活的最好寫照。雖然咖啡沒有自烹的
精美,點心又是道地的美式風味,對我來說未免過甜。但是手作的驚喜
確實讓人有種幸福的滿足感。現場烤製的Panini麵包,外脆內軟,也是
午餐的佳品。

挑高的店面,使得秋季的陽光格外明媚,一百多平米的超級空氣淨化機,
似乎讓這個空間更顯清新。同是寓居在北京的臺灣老闆Nell說,她總覺
得在北京缺乏新鮮流動的空氣,她想把好的空氣引進這個空間,果然配
套的設計達到了讓人身心皆滿足的感覺。

Nell的書架也很有趣,沒有過份文青氣息的造作,架上的畫冊、設計筆
記、美食品嚐、貓國物語等等,完全擊中了我的脾性。於是,我似乎重
新養成了閱讀的習慣,一本正式的學術論文,夾雜著有各種精美插圖的
巴黎私家風情的設計書,偶爾上網閒談,雖然一樣地宅,卻是隨著明媚
的空氣浮游天地間的感覺。

走進橋咖啡,才發現橋的另一端,有著無限風景。

2008年7月31日 星期四

昨夜有雨

昨晚跟朋友閒聊,於是看了幾篇唐魯孫。約定好下次再到城裡,訪那幾家剩下的館子。雖然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失望,還是覺得應該為唐魯孫、朱家溍與鄭因百的「北平吃」作一個最後的工作。

夜雨無眠,起來翻閱《故宮退食錄》除了小篇幅的舊京風情以外,更多的是文物的考訂與文人名士的交遊。北京最好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任何按圖索驥或是執著風度的生活態度,都只是徒增自己的傷感而已。我開始思念起自己的家鄉,卻發現家鄉變成了模糊的符號,離開一個地方太久,失去了真實的生活之後,心中所浮現的,便只有家人是最真實的。其餘的風土人情還有名物小吃,都逐漸變成一種想念的代號,但卻再也想不起,那種在光影迷濛裡,人聲雜沓的夜市風情。也逐漸忘記淡水河口那一群驚起的沙鷗。走進台大的時候,開始有點近鄉情怯,開始明白這裡不再是自己的地盤。於是故鄉地圖上的標點,曾經走過、碰觸過、感受過的,慢慢化約為想起時的一朵微笑。

不是沒有想過,繼續留在海島上會是怎樣的情形。對照這幾年的想法,原來當時,是想出外闖蕩的。總也以為,海島最好的年代也過去了。等到踏上了這片赤地,才發現,那個從百年以來繼續的華人大夢,終究只是一場夢而已。人類最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感到自己是被神拋棄在雨中的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天大地大。

2008年7月2日 星期三

2008年6月21日 星期六

海上清音--記上昆名家演唱會

坐在北京國家大劇院的音樂廳裡,看著上昆年輕的昆三班、昆四班的學生輪番上場,接著是岳美緹、劉異龍、計鎮華、蔡正仁、張靜嫻一位位名家在我眼前登場,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兩年來,雖然稱不上是奔波流徙,但驛馬星動,有多久沒有時間靜靜地坐下來品曲了。錯過了上昆華文漪和岳美緹的風華再現,也錯過了重排的連本長生殿。心裡卻依舊惦記著這些好久未見的老曲家們。儘管今次重見,那些姿容絕代的臉上都顯出一些風霜了。但是他們的風采卻還是那樣迷人。

節目的第一部份是年輕的上昆弟子演繹《牡丹亭》,那確乎是富豔的青春,經過名家指導的沈呹(拼音打不出名字,sorry啦)麗還是逐漸出挑了風采,但是相較於上昆的前輩華文漪、蘇昆的大師張繼青、乃至於浙昆的王奉梅,這位年輕的杜麗娘似乎只在皮相上佔足了「青春」兩個字,絲毫沒有華文漪從骨子透出來的動人,以及張繼青到了七十高齡還能夠表達出的那份「嬌嫩」。張繼青的〈尋夢〉,是一地破碎不堪的琉璃,每片琉璃上映照著不同層次的傷懷悲緒。第二部份的詩詞演唱則算中規中矩,重頭戲的開始,要從岳美緹的《佔花魁》開始,岳美緹的巾生有著令人百看不厭的迷人風采,辛老師曾經在一次閒聊時說--我記得那天應該是上昆在台北的演出--辛老師說他覺得崑曲最美的,就是在兩人舉手投足間那種言盡意不盡的纏綿。男女演員分往上下台口退去,水袖翩韆,在那樣的遷延中,逐漸不捨地暫別。岳美緹的表演正是富於這種含蓄、優美、曲盡意不盡的況味。第三部分,是《長生殿》的濃縮精華版,引進了一點現代影視的手法,以〈彈詞〉李龜年的回憶為經,以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悲歡離合為緯,以一段彈詞、一段過去的重現交織的表現手法進行演出。這種方式對舞台呈現來說並不理想,〈彈詞〉的好處在於「九轉貨郎兒」一氣到底,當中有寬有鬆,有甜美、憤怒、和悲慨,才見得整折的情緒起伏。這樣拆散七寶樓台後,反而使得〈彈詞〉的精彩沖淡了不少。但我猜這是為了演唱會的一種特殊安排,故此也就不加深究。計鎮華的〈彈詞〉仍舊是維持他從前的上佳水準,天寶遺事在一曲琵琶裡被提起、重又放下,像一段輕煙,卻繚繞在心頭久之不散。蔡正仁的〈哭像〉和張靜嫻的〈冥追〉發揮得極好,可以說是我聽蔡正仁的〈哭像〉當中最好、最飽滿的一次,這兩折幾乎催我淚下,《長生殿》勝於《牡丹亭》之處,在於他同時展現了兩種感情,既有男女之愛,也有家國之情。上昆重新挖掘、編排《長生殿》確實有其獨到的眼光。

在兩年後重新與上昆的這次相遇裡,我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旅食京華的歲月裡,聆聽一陣海上清音,輕輕說一聲,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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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後面,對這次演唱會的幾點雜感:
1.音樂廳並不適合舉辦傳統戲曲的演唱會。首先因為搭配的樂團是交響樂團,指揮的動作是比較大的,如果在戲劇場,就能透讓指揮和交響樂團在樂池裡進行伴奏,這樣音樂的搭配效果會更好,人聲的演唱會更清楚,同時也不會因為指揮和樂團的動作分神。

2.上昆本身安排劉巧兒在最後出場,接唱蔡正仁的曲,是整個演唱會的一大失誤,而且是可怕的錯誤,劉巧兒的穿著是西式的禮服,在前面的清唱並不顯得突兀,但是在第三部分彩唱時,則相當突兀,因為只有她一人是便裝。她的音色單薄,蔡正仁的聲音則正好比較渾厚,相比之下,蔡正仁之前飽滿而豐厚的表現,瞬間化為烏有,不得不說非常可惜。

3.我一向不愛傳統戲曲與交響樂隊的搭配,特別崑曲清夜擫笛度曲的那種況味,絕對不是交響樂能取代的,但是由於牡丹亭和長生殿的連本演出,加上在國外跑了不少碼頭的經驗,使得交響樂團和上昆演員的默契遠勝於其他做此嘗試的劇團。也可以說是國內做此類嘗試裡的佼佼者,畢竟三天四天的連台本戲,不以交響音樂作一點輔助,恐怕很難取悅更多的觀眾吧。

2008年4月11日 星期五

力量

在這裡巧遇了幾個台大歷史的學生,說起閻老師,於是給他去了信。
本沒指望他回。對於與閻老師之間的往返,我向來有一種默契,知道
他知道了,便不期待其他,而依舊自若。與其說是與他,我才有這種
從容,毋寧說他的從容感染著與他交往的每一個人。

稍晚開了電腦,卻收到了他的回信,老師就是這樣,明明這麼溫和,
卻很善於給人帶來驚喜。他看了我上封有些哀怨後悔的信,並沒有開
言勸慰,娓娓地說了易經否卦裡的義理,說得含蓄,聽起來卻十分鄭
重。他自謙很少到大陸來,但是每一句話卻都一針見血,說得如在目
前,卻又是儒者的不急不徐。細緻的觀察裡充滿著智者的寬容與大度


我為其中那股平和溫暖的力量感動,想起了台大校園裡,閻老師背了
一個背包,跟我在醉月湖閒步,當時我說,聽說有人到北大唸書,我
意欲往,又為黑夜裡,椰林道上,對總圖猛然一次回望,突覺自己心
中捨不下如此燈影,如此台大。老師笑說,若是捨不得,先讀完研究
生再商議行止如何。於是,我們最後在歷史系辦窗前告別。如今,依
舊是春日的鵑城,那位煦煦然的儒者,依然背著他的背包,在椰林道
上、醉月湖畔漫步嗎。

來不及與他商議行止,我還是來到了這裡,而在失意哀時的時候,偏
偏又遇見了那份平和的力量,在這千里之外的北方,我似乎捕捉到了
南風裡,那絲來自於家鄉的力量。

有所夢

或許是日有所思吧,昨晚夢見了太老師。就在啟倫說我特別煩躁的那個晚上,何佑森先生離開了人間。我一直覺得,雖然我們相處的很少,但對於那時候,每週五下午都會來泡茶的太老師,我還是覺得挺和藹的。那時候我們還沒完全搬到東亞,經常要在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裡,影印東西,鄭老師下午要上課的資料,常常要求雙面影印,我有時候印上下顛倒,有時候左右相反,總之,不太能表現出我聰明的那一面。太老師來了,人多顯得侷促,我們一一站著,讓鄭老師介紹我們的名字,寫下來的一張小白紙片,太老師一直壓在茶杯下。

後來,他雖也開課,已經不太敏捷,我有時與翔學姐慢慢攙他去上課,看著很蕭然的中文系會議室,一兩個零落的學生。我一直覺得,退休的先生們開課,常來學校走走,多跟學生接觸應該也是好的。後來我才發現,有時候,隔了一層的弟子們,其實是很不容易猜到他們的心思的。何況又是一位上了年歲的水瓶。再後來,我們有時候陪著何師母一起走一段路送他們回家,何先生前年住院又出院後,就逐漸減少了到辦公室的時間。偶爾在辦公室遇見,他拿著小紙片確認我的名字,有時候告訴我,女孩子不要做思想史,應該讀文學。

何先生是前天晚上走的,我昨天早上知道這個消息,夜裡就夢見他坐著,在一片空闊的背景裡,不是在我熟悉的二十九研究室,夢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笑咪咪的,眼神似乎很清明,精神矍爍。我在旁邊蹭來蹭去,他突然說,你就是我那個什麼什麼的學生嘛!我說,是呀,太老師你想起我了。他點點頭,像第一次見到我時那樣點頭微笑。